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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壹

拾壹 (第2/2页)

一个留着极短头发的男人,拎着一只小袋子,从大铁门的门缝里走出来。等候的十个人中,有一半人冲上去,抱的抱,搂的搂,前后不到两分钟,就被拖进一辆商务车扬长而去。随后的十分钟里,又有两个女人从那门缝里走出来。走在前面的那个女人,同样被一群人簇拥着上了另一辆商务车。跟在后面的那个女人,拎着一只印有“丽江印象”几个字的布袋,在重新关得严严实实的大铁门前站了足足半小时,也没见到有人来接。
  
  曾小安和柳琴两次上前,像是向那个从江北监狱里出来的女人打听什么。从曾小安焦躁的动作可以看出,那女人的回答并不是她想听到的。
  
  从监狱里出来的女人终于拖着孤单的身影,向附近的公交车站走去。柳琴与曾小安说了几句什么后,两人回到香槟色越野车上,随后慢慢地跟上那个从监狱里出来的女人。大约是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柳琴与那女人说了些什么,车停之后,那女人从打开的车门钻进香槟色越野车内。
  
  马跃之转过身来,冲着曾本之说:“太奇怪了!”
  
  曾本之忽然冲着窗外大声说:“不好!快刹车!”
  
  说话的时候,窗外传来一声巨响。
  
  马跃之重新往窗外看去,不知为何,曾小安驾驶的香槟色越野车竟然掉转头来,冲着刚才还并行停放的那辆没挂车牌的黑色轿车撞了过去。黑色轿车刚从停车位里驶出来,后备箱盖被撞得翘起老高。马跃之想看看黑色轿车里坐的是什么人,没料到开车的人连窗玻璃都没有放下半寸,一加油门,转眼之间就跑得无影无踪。
  
  曾小安的香槟色越野车前后都有坚硬的钢管保险杠,只要不是碰上装甲车都会没事。稍停一会儿,香槟色越野车也不紧不慢地离开了江北监狱。
  
  有一阵,曾本之和马跃之相对无言。
  
  之后曾本之难得先开口说:“八年前的今天,警察从楚学院六楼将郝文章逮走,八年刑期已满,怎么不放人呢?”
  
  马跃之说:“没看到怎么释放郝文章,却看到了哪些人会来接郝文章出狱!也算是意外的收获。”
  
  曾本之还在那里喃喃自语:“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再不就是有人从中捣鬼!”
  
  马跃之用手指捅了一下曾本之的额头:“你若是帮我猜猜黑色轿车里的人是谁,我就想办法替你打听郝文章为何没有出狱。”
  
  “我是车盲,只分得清货车、轿车和摩托车。”
  
  “我不要你猜车,只要你猜车里的人。”
  
  “连坐在车里面的人是男是女都看不见,我怎么猜?”
  
  “本之兄,你不会是用得着我时就拉着我,用不着我时就防着我吧?”
  
  “你这个老马,真是欺人太甚。如果我说是郑雄,你相信吗?”
  
  曾本之瞟了几眼,见马跃之有点不高兴了,只好将心里早就有了的想法说出来。马跃之果然表示怀疑。
  
  “这不太可能吧?”
  
  “因为你我是老朋友,我才不会乱说。”
  
  曾本之索性将去宁波之前的夜里,曾小安打了郑雄耳光后,却装着若无其事的情形,全都告诉了马跃之。
  
  马跃之着急地说:“哪有这样做夫妻的,如此下去,肯定要出大问题!”
  
  曾本之反而清醒了:“这事你暂时不要管,先说说如何打听郝文章的情况吧。”
  
  马跃之说:“这事很简单,我这就去托华姐打听。昨天夜里我就想明白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独自扛着招牌,在监狱门口办招待所,十几年下来,如果没有一点邪门歪道,不是店被吃掉,就是人被吃掉,或者是店和人一起被吃掉。”
  
  曾本之哪肯相信,马跃之出门不一会儿就转回来,说是华姐答应了,什么时候有回音却不清楚。曾本之马上想到,华姐是用此方法留他俩多住几天,赚些住宿费。马跃之不同意,圆缘招待所虽然简陋,生意却好得不得了,他俩不住还有别人住,如果中国的酒店都和圆缘招待所的入住率一样,GDP的增长速度又会达到百分之十几,失业率也会下降一到两个百分点。
  
  没想到才二十分钟,华姐就敲门进来。
  
  华姐脸上的表情分明是胸有成竹,却不肯马上说,而是问他俩,为什么要鬼鬼祟祟地躲在她的店里,探听郝文章的情况。
  
  事已至此,马跃之只好将自己和曾本之的身份,以及与郝文章的关系和盘托出。马跃之形容曾本之是舍不得那几年的师生之情,再加上郝文章从小待在孤儿院,当导师的这时候来,是想看看情况再作选择,没有人接,便出面接一下,如果有人接,也可以旁观一下,再作以后的打算。
  
  听到这话,华姐开心地笑起来。华姐办招待所十几年,冲着江北监狱才来住店的人,是真的探监或接人,还是只想与服刑人员作秘密联系,她只要看几眼就能认出来。从曾本之和马跃之的名字出现在招待所的登记表上起,她就在暗暗高兴。两个经常出现在媒体上的大学者,能够光顾小小的私人招待所,让她顿感蓬荜生辉。说着话,她从手上捧着的纸箱里取出一只楚鼎,让曾本之看看真假。曾本之看了几眼便断定是近几年制作的仿器。华姐像是心有不甘,出门不久又拿来一只形状不同的楚鼎。这一次,曾本之看了足足半小时,才继续将其认定为伪器,理由是,楚鼎是用范铸工艺制造,脱去模范之后,还要打磨因为范缝而形成的范痕。两千年前,青铜是最坚硬的金属,用比它软的材料做成的工具打磨之后的痕迹,是粗糙和不规则的。所以,哪怕只要有一条痕迹是笔直和精致的,就能断定它是现代人制造的高仿青铜制品。华姐再次拿来的所谓楚鼎,从外观上看几乎没有破绽,但在最不显眼的地方,悄然留下三条整齐排列的锉痕。曾本之说,这是仿造者故意留下的,为的是防范哪天自己将自己骗了。
  
  到这一步,华姐没有因为手里拿着的全是伪器而失望,相反,目光中有某种兴奋在悄然闪烁。
  
  不待马跃之提醒,华姐主动说,江北监狱是很现代化的,该释放的人犯,电脑会提前一个星期发出信号。她问过监狱里的熟人,郝文章的档案上个星期就提出来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昨天下午,郝文章在监狱工厂上最后一个班,临近下班时,他突然将一台机器的显示屏砸得粉碎。按照以往的惯例,郝文章会被延长服刑三到六个月。至于郝文章为什么会这样,他自己解释说,八年囚禁已经养成一种生活习惯,一想到出狱后将要独自面对衣食住行等复杂情况,一不小心便将心里的烦躁发泄错了地方。
  
  华姐问曾本之和马跃之是否相信这些。
  
  曾本之肯定不相信,马跃之也不相信,然而,在华姐的问题面前,他俩都沉默不语。
  
  华姐后来自己对自己作了回答,她听说郝文章与一位年长的狱友关系甚好,那位狱友是由死缓减为无期的,郝文章要么是想多陪陪这位狱友,要么是与这位狱友达成了某种默契。
  
  见他俩有些无动于衷,华姐主动说:“你们想不想知道那位狱友的情况?”
  
  曾本之看了看马跃之,马跃之看了看曾本之,两个人还是什么也没说。
  
  华姐有些替他俩着急,顾不上卖关子,直截了当地说:“那位狱友真名叫何向东,江湖上都叫他老三口。你们也想知道老三口的来历吗?”
  
  马跃之总算开口了:“何字有一个口,向字有一个口,繁体的东字还有一个口。”
  
  华姐笑起来:“我将你们当成普通客人,忘了你们是大师级的专家。”
  
  曾本之终于有所敏感:“还有别人对老三口有兴趣?”
  
  华姐一愣后,马上改口:“我也是听监狱里的人偶然提及,因为太奇怪了,所以记得很清楚。”
  
  回过头来,华姐问他俩,是不是要退房。
  
  得到肯定回答后,华姐先去服务台开票。
  
  华姐一离开,曾本之和马跃之不约而同地说道:“这个女人不简单。”
  
  离开圆缘招待所,两个人重新回到天河机场,装成刚下飞机的样子。在等待楚学院的公车来接时,曾本之继续同马跃之聊华姐提到的那个老三口。
  
  老三口曾经是****著名的青铜大盗。除了盗墓,老三口还喜欢复制一些罕见的青铜重器,并将所复制的青铜重器放进被盗过的古墓中,故意出难题,让考古专家不敢轻易将留在被盗过的古墓中的物品当成文物。老三口正是凭借考古部门一时难以判定地下文物被盗情况,赢得时间和空间,将真的青铜重器,或是转移,或是出手。
  
  郝文章与老三口,一个曾经是研究青铜重器的青年才俊,一个是江湖上久负盛名的青铜大盗,如果真是狱友,在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故事,实在无法想象。
  
  曾本之熟知前者,对后者的了解是间接的。如此反差使得他格外想知道,在那间与世隔绝的囚室里,已经发生,或者正在发生,并且将要发生哪些事情。这就像玩扑克牌,手里拿着“王后”或“国王”的人,最想知道“国王”或“王后”在谁的手里。对曾本之来说,还有更确切的比喻,一个因研究用失蜡法制造曾侯乙尊盘扬名学界的人,反而格外想了解其异见者认为曾侯乙尊盘是用范铸工艺制造的理论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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