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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伍

拾伍 (第1/2页)

天气依然很好,春天去了,夏天还没到。东湖周边,前些时珞珈山下的樱花开过了,还要再过一段时间,隔湖相望的梨园才会鲜艳起来。梨园的花不是梨花,而是牡丹花。开在长江南岸这个叫梨园的小地方的牡丹花,是洛阳之外的最美去处。如此春、夏两不管的时节,才是武汉三镇可人的雅致与诱人的浪漫的最佳表现。
  
  曾本之很快就将黄鹂路东段走完了。
  
  路的尽头是小梅岭,小梅岭下边是东湖。
  
  每一次,只要走到这里,曾本之的脚步就会慢下来。如果赶上小梅岭上开满梅花,曾本之的脚步还会更慢,慢到连小路前方刻着“海光农圃”四个大字的石牌坊都替他着急,在湖水清雅与梅花醇厚的双重芳香中,与湖风一道发出哼哼的催促声。无论老气横秋的石牌坊做何姿态,曾本之都会在它面前稍做停留,摸一摸,抚一抚,细细体会长在石柱上的那些不可能是苔藓,却太像苔藓的岁月痕迹。再往前走就是可竹轩了,这是这条路上唯一一处总是招来大批过客的地方。只说奇怪是不够的,对曾本之来说,一定要在奇怪前面加一个“很”字,再不然就要加上“特别”二字。曾本之确实感到很奇怪或特别奇怪,可竹轩里游人如织,用他的眼光去看,依旧像刚刚发掘出来的曾侯乙大墓那样幽静、幽沉和幽深。此中原因,曾本之所能想到的只有一点,在无所不能的霓虹灯的天地里,两江四岸三镇的新老建筑物中,可竹轩是极为罕有的例外,任何霓虹灯光都照不到它的窗口。或许是因为那一二三四五六七棵巨大的桂树掩映,或许是因为那两棵在天际里紧紧相拥的古朴香樟荫护,还有那虽然不足以认为是竹海,却比竹海更能使人清爽,让一所小院独得了满城无处落脚的天籁。在曾本之一步步的期盼中,墙白窗灰碧瓦红柱的先月亭,总是在湖水中晃荡着六角形的身影,然后在天地边缘一样的小小沙滩上如期而至。
  
  波光粼粼,云清如泻,天人交接之处,当属如此极艳的角落。
  
  二十年来,准确地说,是从郝嘉跳下楚学院六楼以后,几乎每个星期一的下午两点三十分,他都要独自来此小坐一场。凡是从事某种研究并有所收获者,从来都会有极为个性的发现,哪怕面对日常生活也是如此。曾本之选择这个时刻来东湖边放松自己的神经,正是得益于他对东湖不是秘密的秘密发现,在经过周末的人潮最高峰之后,在下拨人潮逐渐汇聚之前,唯独周一下午两点三十分到四点三十分之间,最具东湖气质的这处弹丸之地,在不将曾本之计算在内时,多数时候空无一人。
  
  多年前,曾本之喜欢上这个地方时,自己也说不上理由。一九八九年清明节,楚学院的一帮人到东湖踏青,几乎是信步之间,曾本之第一次走进老鼠尾。无论是来过此地的人,还是没有来过此地的人,全都习惯性地跟着最先说出老鼠尾的那个人,一遍遍地重复着这实在有些不雅的地名。唯独郝嘉例外,他用深情的目光远远地盯着先月亭,慢慢地,轻轻地,很抒情地说了一句:这是一枚等着我们来发现的楚简啊!郝嘉的话引起年轻同行的普遍欢呼,他们像东湖的浪潮一样拥着郝嘉,向先月亭下的小小沙滩跑去。没有随大流的只有郑雄,他耐心地跟在曾本之后面。曾本之问郑雄为什么不向前跑,他不紧不慢地回答,相比楚简,自己更喜欢青铜重器。楚简的意义是上面的文字,青铜重器却是一切意义的本身。
  
  老鼠尾又到了空无一人的时候。
  
  那对看上去爱得很苦的恋人,互相揩净对方脸上的泪珠,终于离开老鼠尾,走进桂树与樟树的巨大绿荫里。
  
  站在丝丝垂挂的柳树林中的曾本之,这才正式踏上老鼠尾。
  
  风在唆使左边小小堤岸上的柳枝,试图用翠玉般的叶梢亲吻右边堤岸下的碧波。一次次,最长的那片柳叶眼看就要被右边堤岸下迸得最高的波峰打湿,风又有意嬉闹插入其间,将它们各自拉回原处。水在鼓动右边堤岸下的浪花,要用钻石般的水滴投身到左边堤岸下无边的清澈。一次次,最圆润的那只水花分明就要绽放在左边的堤岸下,风又使坏般打上一个旋,将它吹成云雾。
  
  体态修长的湖中半岛,之所以得名老鼠尾,实在是因为无法用豹尾、狗尾、野鸡尾等别的东西作为形象。比如最接近老鼠尾模样的小蛇,逶迤有余,绵亘不足。其余绳索藤蔓等又嫌纷乱杂芜,看不到核心的精妙气韵。
  
  半岛清瘦得无法再清瘦,一天当中总有几对力量稍大一些的浪头,隔着半岛从相反的方向腾起来,横空里碰撞在一起,将磅礴连天的胸怀做一种显而易见的表现。半岛纤细得不能再纤细,一天当中总有几对情侣,男人的双脚泡在左岸下的水中,女人的双脚浸在右岸下的水中,再将四只手在柳枝缝隙里紧紧地牵在一起,晴天里像一弯惊世骇俗的彩虹,雨天又像是一座只允许爱情牵手行走的独木桥。抒情随风飘远,浪漫随水荡漾,满腔心绪接云天上九霄,临清波通四海。
  
  在东湖细细密密的动静中,出现一声清朗的呼唤。
  
  是万乙如约前来了!曾本之却没有做任何反应。
  
  本来走得很近的万乙,又叫了两声,见曾本之丝毫没有搭理的意思,便知趣地后撤到一棵体形较大的柳树后面。万乙还特意数了数,不算左岸,仅仅右岸上,在他和曾本之之间隔着二十二棵柳树。
  
  万乙将自己与曾本之第一次单独见面,视为青铜重器泰斗给自己上的第一堂课。站了十几分钟后,他有些认同如此独特的授课方式。凭水而立的曾本之像青铜重器那样中正肃静,隐约可见的表情像青铜重器那样坦荡深厚,风在动,水在动,花草树木在动,唯独一动不动的是曾本之身上那种独步天下的气韵。用最近几年流行的语言格式来说:懂与不懂,青铜重器都在那里;看与不看,青铜重器都在那里。对曾本之的懂与看,与曾本之没有关系,一切全在于万乙是否领悟与通达。
  
  静待之时,万乙的手机有了动静。当交警的女同学沙璐发短信问他找到老鼠尾没有。一会儿沙璐又发短信介绍,当年从武汉大学的凌波门乘船到老鼠尾的观景线路才是人间极美,那时的旧式船票常常被用来书写水平不一的情诗,不少男孩在船票上写诗形容女孩像老鼠尾一样美丽,还有男孩在船票上写诗盟誓祈愿爱情像老鼠尾一样长久。没过多久,沙璐再次发短信问,以曾本之的年纪,既不钓鱼,又不练气功,更不是黄昏恋,一个人跑到老鼠尾待着干什么,还要叫上年轻人,是不是也想卖萌?对沙璐接二连三发来的短信,万乙全部用一个“嗯”字作答。
  
  万乙用手机发了最后一个“嗯”字,抬头之际正好看见先月亭尖尖的影子落在曾本之的后背上,他收起手机时,上面显示的时间是下午四点四十二分。
  
  万乙刚收起手机,就看到一个背着绿色挎包的中年男人从桂树和香樟树荫中钻出来。很快万乙就认出来出现在老鼠尾的第三个人是邮递员。
  
  不等万乙上前阻止,邮递员已经大声叫喊:“曾教授,又有你的信!”
  
  好久不见动一下的曾本之终于转过身来,冲着走到近处的邮递员点点头,再用邮递员递过来的笔,在快递邮件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或许是为了满足邮递员的好奇心,也有可能是为了保持对前一封寄到老鼠尾的信件的延续性,曾本之依然当着邮递员的面,拆开信封,取出一张与先前那信一样旧得发黄,一样有着异香的信笺。但是,用甲骨文写的四个字,变得完全不同了。
  
  万乙后来才知道,在他看来,“省博物馆背后,进东湖公园大门,过小梅岭、可竹轩,道路尽头俗称老鼠尾的半岛最前端先月亭前,周一下午四点四十二分独坐在此的曾本之先生亲收”,如此古怪的通信地址,实在是天下罕有,事实上却是曾本之在此地收到的第二封信。
  
  接下来万乙了解到邮件言简意赅的内容与前次一样,只有四个依旧用甲骨文写的文字。
  
  再往下去万乙又知道这用甲骨文写信的人,死于二十多年前的一九八九年夏天。那时候,万乙离启蒙上小学,还有两三个月。在那段时间里集中出现的没有任何仪式的生命终结场面,直到上大学时万乙才有所耳闻。至于“郝嘉”这个人名,则是万乙在南京大学读博士时,从中文系一位教授关于“五四”启蒙精神的讲座中听到的。来楚学院工作后,万乙一直小心翼翼,不去触碰那些与楚学研究没有直接关系的人和事。出现在致曾本之先生的信件上的那方红彤彤的印章,让万乙终于在郝嘉曾经工作过的地方接触到“郝嘉”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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