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〇捌

〇捌 (第1/2页)

从午后一点到两点,是休息时间。抛开这一小时,只计算从下午两点钟开始的上班时间段,郑雄也失踪了整整一百二十分钟。郑雄回到楚学院,整层六楼似乎再也没有其他人。他将挂在门上的“楚越之急”门牌轻轻敲了两下,紧闭的门马上打开了,司机小胡一脸焦急地迎上来。
  
  “省长的秘书来电话,请你四点钟去东湖宾馆甲所,省长要接见你!”
  
  郑雄看了看手表,轻轻哼了一声,然后用手指按了一下电话机上的查询键。所显示的四个来电号码,全是“872”开头的。最早一次是下午两点十分,最晚一次是三点五十五分,也就是郑雄进门前五分钟。
  
  “你怎么回答的?”
  
  “与以前吩咐过的一样,说你正在做课题研究,不方便接听电话,但一定会将省长的指示传达到。”
  
  这种回答对于司机小胡来说,已是智力的极限。郑雄不好勉强,也无法要求他回答得更好。他拿起电话,熟练地拨了一组号码。不等郑雄发话,司机小胡就连忙往外走,边走边说自己去备车,还顺手将办公室的门关得严严实实的。
  
  小胡刚在门口消失,电话里就传出一个女子柔柔的声音。
  
  “你好!这里是失物招领处,哪位男士丢失手机一部,请失主前来认领!”
  
  “别贫嘴,五点钟以前,将手机送到东湖宾馆甲所,交给服务台就行。”
  
  也不等对方回答,郑雄就将电话挂断了,然后下楼上车。
  
  东湖宾馆就在十亩地小区对面,从楚学院过去只需要五分钟。郑雄在甲所门前下车之前看了看手表,刚好晚到三十分钟。
  
  进了甲所大门之后,他发现迎上来的不是李秘书,而是余秘书。
  
  余秘书嗔怪地说:“老省长催过几次了,一直在等你!”
  
  余秘书将他引进一间会客厅,郑雄发现端坐在正中的不是被他恭维为楚庄王的庄省长,而是几年前就退休了的老省长。
  
  老省长主动说:“我们又见面了!”
  
  听到这话,郑雄还以为老省长是指前些时,曾本之的七十寿宴,老省长不请自到之事。当然老省长很谦和地献上一幅自己手书的斗大“寿”字,别人都在猜,老省长大驾光临肯定有事,他自己却反复声明,只想讨一杯寿酒,再也没有其他意思。郑雄当时就有预感,是好事还是坏事,过不了多久就会有答案。
  
  郑雄连忙回答:“老省长能亲自参加我家曾老师的寿宴,我们全家都心存感激!”
  
  老省长将手一挥:“你不要装糊涂,我指的一九八九年夏天,让你进专案组的事!这么多年,我没忘记你,你大概也不可能会忘记我。”
  
  郑雄喃喃地说:“谢谢老省长当年的提携与爱护。”
  
  老省长说:“要谢只能谢你自己,谁让你有重大立功表现呢?如果没有你,专案组的工作就没有那么顺利。我今天请你来,就是相信你还有这方面的觉悟。”
  
  有一阵子,郑雄的脑子几乎是空白,既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也不记得老省长冲着自己和蔼可亲地说了些什么。郑雄心里一直在做着与庄省长畅谈一番的准备,却突然冒出正被水果湖人努力忘记的老省长。就像怀着求子的心愿去朝拜观世音,都跪下要磕头了才发现面前的菩萨是弥勒佛,那些能想到的好听而不失才情的话,全都成了说不出口的废话。
  
  不过,郑雄终于听清楚老省长说的一句关键话。
  
  “听说前些时你在大会上称赞某人是二十一世纪的楚庄王?”
  
  郑雄霍地清醒过来,全神贯注地听老省长继续往下说。
  
  “这样说话可不像一九八九年夏天的那个郑雄!人家是楚庄王,我们这些老家伙是什么?是被秦国俘虏的楚怀王,还是丢掉纪南城,害得屈原投汨罗江的楚顷襄王?”
  
  老省长这话一出口,郑雄才彻底清醒。
  
  “老省长可不能这么说,楚怀王和楚顷襄王是楚庄王的十四世孙和十五世孙,从楚庄王到他俩,间隔有共王、康王、郏敖、灵王、平王、昭王、惠王、简王、声王、悼王、肃王、宣王、威王等十几代楚王,才轮到怀王和顷襄王。”
  
  郑雄有意露了一手,如有必要他还可以将楚国国君谱系,从头到尾背上一遍,包括他们的名号和在位的公元前某某某年至某某某年的年份。
  
  “老省长如果真要攀比,应当往楚庄王的长辈中寻找才是。”
  
  郑雄这样说,是不会错的,因为从楚庄王的父亲楚穆王往上数,前辈中的楚武王、楚文王、楚成王个个都是开疆拓土、励精图治的明君。
  
  老省长似乎是有备而来,专门找他的茬:“如你所说,我就是楚成王了,下场岂不是更惨!楚穆王弑父篡位,不就是取我的首级吗?”
  
  到这一步,郑雄只能在表面上认输:“老省长将楚学研究得如此透彻,我不佩服不行啦!”
  
  “此话有假。我哪比得过你和曾本之,楚学就快成为你们家的家学了。我就知道成、穆、庄、怀、顷襄等五个楚王,在你面前全用上了。不过,退休之前,我对你们这些搞楚学研究的专家可是鼎力相助。曾本之退休,由你接楚学院院长,并不是表面上那么风平浪静。那些专家写的告状信,每一封都像学术论文,有理有据有结论,说你是野心家,是楚学界最虚伪的学者,绝对不可以当这个院长。你还不知道吧,我在你的任职报告上曾经签了一句话:要敢于起用有争议的人才!”
  
  听着这些啰嗦话,有几个瞬间,郑雄的脑子像气泡一样冒出“老东西”、“老家伙”、“老不朽”之类的贬义词。在难得的空隙里,郑雄主要是在回忆老省长的过去。
  
  老省长并非真是一省之长,使用这种称谓的人,沿袭社会生活中的普遍习俗,将职务后面的一个至关重要的名词去掉了。他的最高实职是相当于副省长的省长助理。一般人做到这个级别,临近退休时,都会转到“人大”、“政协”去,如果是常务副省长,机会好的可以任“人大”常委会的常务副主任、“政协”**或常务副**,这三种职务都是正省级。一般既没有前冠什么,也没有后缀什么的副省长,只能去那两个地方挂个副主任或副**。面前这位老省长,以区区省长助理之职,却在退休时弄到一纸享受正省级、也就是省长待遇的文件。
  
  这种史无前例的事情,在那两年,一直是水果湖人热衷谈论的话题。时任省委书记在此事面前同样是云里雾里,不知所以然。相关决定由北京做出,事前没有征求省委意见,事后也没有向省委做任何解释。省委书记免不了也像普通干部那样发牢骚,说北京那边总是批评下面的人跑官要官,将一个正在办退休手续的省长助理强行弄成省部级,不跑不要能做到吗?这些话是省委书记在一个规模不算太大的会议上公开说的。省委书记都说了,水果湖的人更敢放开议论。无论怎么捕风捉影,还是没有人知道这项人事安排的真正底细。倒是老省长这个称谓在不知不觉地流传开来,成为固定所指。
  
  老省长终于说到正题上了。
  
  “我有个想法,并且征询过重庆、上海和北京一些高层人士的意见,他们都很支持。今天找你这个青铜重器专家来,也是想听听你的意见。从古到今,总说青铜是国之重器。不管什么东西,如果得不到器重,名称再响亮也没有一毛钱的用。”
  
  郑雄用尽力气注意听每一个字,生怕有所错漏。
  
  “历史上楚国的青铜重器很多,仅仅是已经发掘出来的就很了不得,让人叹为观止。可这些东西如果只存放在博物馆的展厅里,说得好听一点,像花瓶摆在那里装好看,其实一点作用不起,与废铜烂铁差不多。任何文物,如果不能转化为生产力,成为意识形态,就不能成为真正的国宝。你懂我的意思吗?”
  
  郑雄鼓足勇气说:“请老省长具体说明。”
  
  老省长没有发现郑雄的紧张,继续汪洋恣肆地说:“譬如曾侯乙编钟就很好,都过去两千几百年了,还能发出音乐声,还能到世界各地去演奏,这就成了生产力,成了意识形态嘛。你们楚学院,过去我虽然支持过,但力度不够大。这一次,我想做些弥补。那天听说你恭维庄省长是当代楚庄王,我听着不好受,这分明是含沙射影嘛。仔细一想,又觉得问题不大。政治嘛,就是这样,为王为贼,都不是自己说了算。不过我倒是因此发现,当初我签字评价你是有争议的人才,倒是一点不错。”
  
  郑雄哪会听不出,老省长话里有话,暗讽他在溜须拍马。
  
  “我不是楚庄王,你也不是屈原。但我们还是可以在一起做点研究楚史的事情。我的想法是这样的:成立一个正厅级青铜重器学会,你当会长,我这个退休干部只能挂名当个名誉会长。你放心,我明白你的心思,我不会空口说白话,只要你表态同意,不出十天,一应正式文件都会有的。有句话是不是这样说的:一个人行还是不行,要看说他行和不行的那个人行和不行。如果你同意,过一阵我带你去见一个谁想说他不行都不行的人。”
  
  郑雄已经在考虑一些具体的细节问题了。
  
  “学会经费如何解决,是财政编制,还是另有来源?”
  
  “有财政编制,人头费,事业费,一样不少。你说说,每年想要多少研究经费?”
  
  “三十万!不算多,但是不能少。”
  
  “这点小钱能做什么,再加两个零。学会一成立,就会有一笔三千万经费到账。”
  
  “老省长将工作做到这个份儿上,我要是再推辞就太虚伪了!”
  
  “好,那就一言为定。不过,你也要尽快着手做一件事,青铜重器学会没有给曾本之留位置。说起来,外面的舆论没什么。但你们家里,这事一定要摆平,不能让老先生公开发牢骚,更不能唱反调。”
  
  郑雄一下子愣住了,研究青铜重器的权威不能进青铜重器学会,这太有悖常理。他马上明白,老省长突然出现在曾本之的七十寿宴上,大概也是冲着他想成立的青铜重器学会而去,说不定最初是想请曾本之出任会长,以曾本之的脾气百分之百地会拒绝,老省长没办法了,才退而求其次。
  
  “反正是空名,能不能也让他当名誉会长?”
  
  “这件事你就不要讨价还价了,绝对不行!”
  
  接下来老省长又说,曾经想过将办公点设在楚学院,后来这个想法被否定,还是在东湖宾馆里面租一栋别墅为好,可以减少闲杂人员的干扰。
  
  好像还有别的什么人在隔壁等着老省长,他没有留郑雄吃晚餐,理由当然是知道郑雄晚餐必须回去陪家人。
  
  临别时,老省长握着郑雄的手突然说:“曾侯乙尊盘被你们说成是国宝中的国宝,全世界真的只有独此一件?”
  
  郑雄说:“按照曾先生的估计,也许荆州城外的楚国都城纪南城遗址中还埋着第二件或者第三件。但那地方不要说发掘,就是在上面挖坑栽树国家都严令禁止。”
  
  “那么复杂的编钟都能复制,为什么曾侯乙尊盘不能复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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