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〇叁

〇叁 (第1/2页)

与马跃之见面之前,曾本之先在自家楼内的电梯里见到一只小蜜蜂,随后顺理成章地想到马跃之的妻子柳琴。
  
  上次与马跃之畅谈时,马跃之兴奋得像是一名刚去武汉大学看过樱花,得知原来世上美女如此之多的大学男生。马跃之如此高兴的原因是自己还能和柳琴**。让这对老夫妻重操旧业的原因则是柳琴从随州出差回来,突然说起要带上他去当蜂农。在省养蜂学会工作的柳琴没有让马跃之太惊讶,她这次去随州,在离曾侯乙大墓不远的一家汽车改装厂里见到一款养蜂专用汽车,车上有一间供夫妻二人休息的房间,房间里有空调、电视、淋浴设备等。柳琴说,这种养蜂汽车特别适合情侣使用。两个相爱的男女,自己驾着养蜂汽车,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遇到收费站就走绿色通道,不用交一分钱的过境费或通行费,见到有花开放的美景,就停下车欣赏几天,并将蜂巢里的蜜摇出来卖了,有数不清的小打工仔替自己挣钱,沿途的日常花费也就有了。柳琴连开车的线路都设计好,每年五月从武汉出发,往北一站站地先到河南、陕西、内蒙古,再到甘肃、青海、西藏,然后从云南、贵州、广西、湖南绕回来,正好一年时间,国内所有开花的季节都赶上了。不仅不用花一分钱,还有可能小赚一笔。这美好的遐想使得这对老夫老妻动情了。等到恢复平静时才想起来,他俩都不会开车。柳琴因此对马跃之说,她一定要鼓动曾小安如此试验一回。马跃之觉得她是异想天开,正在读现当代汉语言文学博士的曾小安还好说,郑雄有厅长官职在身,岂能够如此自由散漫?
  
  曾本之刚想到柳琴,柳琴就出现在他家楼下。
  
  从事考古工作的人反应都比较慢,这是他们的工作特性决定的。一个只上过初中的建筑工人,一天就能挖几立方米的基坑。一个年过六旬的农民驾驭一头老牛,一天能耕三亩地。一个考古工作者,守着各式各样的先进设备,三天下来都挖不出一只拳头大小的陶罐;如果是发掘一尊青铜重器,十天半月都不一定让其全部显形。
  
  曾本之的思绪从柳琴还是这么漂亮,再慢吞吞地意识到这个退休女人不在家侍候马跃之,先是让省养蜂学会返聘,几年之后按规定不能返聘了,又自觉自愿地留下来当义工时,柳琴已经说了一大通话,其中包括她最喜欢说的几句名言:男人所谓上班就是不用听老婆的唠叨了,所谓下班则是不用看老板的脸色了。女人不同,女人上班是为了回家后更好唠叨,女人下班则是为了让老板的脸色更加难看。
  
  柳琴是来找曾小安的。论年龄辈分,柳琴与曾家交往应当首选安静,偏偏柳琴十次当中有九次半是找曾小安。当然,这事也还有某种天意,柳琴比安静大几岁,模样一点不显老,与曾小安站在一起,哪怕努力认真辨认,也只敢说她们长得像姐妹。看不出她们兴趣有多相同,但她俩就是有事没事黏在一起,不是逛街就是泡吧。弄得曾小安经常上午出去,直到晚九点以后才回家,人进屋了心在外面,还要抱着手机与柳琴窃窃私语一番。
  
  柳琴嗔怪曾本之将自己的老公拐跑了,还说:“两个老男人黏在办公室里有什么意思,不如趁着老胳膊老腿还能动弹,多陪陪老婆。”
  
  曾本之就说:“我也想驾驶养蜂汽车,带着老婆周游列国,只是这把年纪了,哪怕有驾驶执照,人家也不会让我开车。”
  
  柳琴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可她还是笑出声来,而且还称马跃之是老顽童,家里的事能说的和不能说的都往外说。曾本之也笑,让她快点打电话,叫曾小安下楼。
  
  柳琴却说:“不能打电话,一定要爬到你家楼上,亲自将曾小安接出来,免得有人见不着曾小安,会跑遍武汉三镇找醋吃。”
  
  看着柳琴进了自己家的单元门,曾本之才继续往楚学院走去。
  
  楚学院离东湖的直线距离只有一千多米,虽然临近双向八车道的东湖路,却很幽静。曾本之从进门起,只要碰到人,对方都会礼节性地主动打招呼。这类寒暄,最突出的是它的仪式感,缺了又不行,多了又让人不舒服。好在电梯里没有别人,曾本之独自上到六楼,正要打开挂有“楚弓楚得”门牌的办公室,忽然发现南边隔壁“楚乙越凫”室的门是开着的。
  
  曾本之愣了愣,然后大声问:“谁在屋里?”
  
  片刻后,一个年轻人出现在门口:“是我!我叫万乙,是新来的!”
  
  曾本之这才走过去:“听说了,在南京大学读的博士?南京大学重视田野考古,学问越好越像做体力活的。你这样子好像有悖南京大学的传统啊!”
  
  后面的这些话,是曾本之站在门牌为“楚乙越凫”的办公室正中间说的。曾本之刚刚得知楚学院安排万乙在“楚乙越凫”室办公,便斩钉截铁地告诉他,这间屋子空置八年都没被人动过一张纸。曾本之要万乙将行政科配给的新椅子退回去,书柜上了锁的不要动,没上锁的也不要动,每本书、每张纸都要保持原来的模样,就连那本八年前的台历也不要多翻动一下。
  
  万乙小心翼翼地表示:“如果旧的东西一点也不让动,我在这屋里只怕转身都很困难!”
  
  曾本之武断地回应说:“如何转身那是你自己的事!”
  
  万乙心有不甘,就说:“听他们说,之前是您的得意门生郝文章在这屋里办公!”
  
  曾本之面露愠色:“住嘴!不要再说了!”
  
  万乙就像初生牛犊不怕虎,坚持往下说:“郝文章不是因为盗窃曾侯乙尊盘,被法院判处服刑八年吗?像他这样就算服刑期满,也不可能恢复公职回到‘楚乙越凫’室的!”
  
  曾本之轻轻动了两下手指,示意万乙走近一些,几乎是贴着他的耳边说了一句:“叫你不要再提这个名字,如果你非要这样说话,你在楚学院就是连蜣螂都不如的那种东西。”
  
  万乙说:“什么叫蜣螂?蜣螂是什么东西?”
  
  曾本之说:“找你的小学启蒙老师问去。”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曾本之站在屋子中间出神,不再说任何话。
  
  临走时,他才重新开口说了五个字:“记住我的话!”
  
  曾本之刚回到“楚弓楚得”室,万乙就跟了过来,主动帮忙开窗户换空气,烧开水泡茶,还在征得曾本之的同意后,将存放在桌面上的一堆邮件,一一剪开封口,再放回原处。
  
  曾本之看着万乙做完这些,心里有话,却不愿意说出来。
  
  万乙显然发现曾本之的嘴唇动了两下,就主动说:“曾老师如果有事就请吩咐。院里让我暂时在‘楚乙越凫’室办公,就是要我优先帮您跑腿,然后才是搞研究。”
  
  曾本之嘴里发出连自己也不明白是何意思的两声哼哼。年轻的青铜重器研究者已经退到门口了,曾本之才示意让他转回来。曾本之还是不说话,像握别一样将万乙的手拿到眼前看了一阵。万乙的手十分粗糙,从指尖到手背,没有一丝读书人特有的白嫩,反倒像那群天天在黄鹂路西段东亭邮局门口等待临时工作机会的乡村中人。
  
  曾本之的目光中露出一丝先前没有的柔情:“往后你可以每个月来我这里聊一次。”
  
  喜出望外的万乙找不到别的话作为表示,张口将心里最想说,又没机会说,实在憋得不能再憋的一句话说了出来:“我一定会按时来打扰曾老师。确定来楚学院工作之后,我就想好了第一个研究方向,用失蜡法复制曾侯乙尊盘!”
  
  曾本之不置可否地说:“年轻人都是这样,喜欢挑战难度最大的课题!”
  
  万乙胆大起来:“我好喜欢楚学院!头一天报到,见所有办公室的门上都挂着一个带楚字成语的门牌,那种感觉实在太浪漫了。我一直觉得浪漫古典是楚与秦的最大文化区别。”
  
  曾本之不冷不热地说:“有浪漫就有恶俗。”
  
  万乙说:“不管怎么样,总比要到历史中去寻找浪漫的地方好!”
  
  曾本之说:“以后每天上班,先将自己的门牌擦干净。”
  
  万乙带着欢天喜地的表情离开后,曾本之在走廊里走了走。
  
  南边隔壁挂着“楚才晋用”门牌的办公室是马跃之的,到现在还锁着门。再往前走,那扇挂着“楚越之急”门牌的办公室是为郑雄保留的。从前郑雄天天在这屋里进出,现在来得少了,无人擦拭的门牌上灰蒙蒙的,像是心脏病人的脸色那样暗淡无光。与“楚越之急”相邻也是靠北边最后一扇门上挂着“楚馆秦楼”的门牌,实际上是楚学院的会议室。到此就得转身往回走。曾本之总是这样,平时在“楚弓楚得”室做些研究,累了困了便开门出来在走廊里走几个来回,先往东,再往西,从不违规。往西走过现在安排给万乙使用的“楚乙越凫”,就到了走廊的另一端,那里有一扇门,挂着的门牌上写的成语是既大器又狂放响当当硬邦邦的“楚璧隋珍”。
  
  与六楼的其他门牌相比,“楚璧隋珍”要洁净亮堂许多,大约是擦拭太多的缘故,那木制的门牌上竟然出现一般古玩古董上才有的包浆。
  
  “楚璧隋珍”室基本上是空着的。但也没有彻底空置。往年省博物馆展出的一级以上青铜重器,除了实在搬不动的曾侯乙编钟,其他稍小一些的鼎簋等器物,每年都要搬到这间屋子里进行例行检查。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博物馆可以自己做这些事了,为了突显曾本之在青铜重器学界的权威性,唯独保留曾侯乙尊盘必须送到“楚璧隋珍”室年检的规定。这项特权的保留,也得益于郑雄出面据理力争,才给楚学院和曾本之保住这点颜面。郑雄说的话确实很难被驳倒,不用说是省博物馆,就是在整个大中华文化圈,曾侯乙尊盘是迄今为止唯一不可仿制的国宝级青铜重器。在楚学院“楚璧隋珍”室进行年检,可以使曾本之这样的学界泰斗顺便进行零距离观测研究。像曾侯乙尊盘这样天下无双复杂精美的国宝,哪怕一万年弄不清楚它的奥秘,也绝对不可以采用物理取样方式进行破解,唯一可行的研究方法就是肉眼观测,在时间、温度、湿度和光线相对固定的条件下,观测的效果自然要好很多。
  
  不知内情的人,以为这就是这屋子叫“楚璧隋珍”的原因,却不知“楚璧隋珍”室的真正主人正是那封甲骨文书信的签名者郝嘉。二十多年前,郝嘉在“楚璧隋珍”室可以望见东湖的窗口纵身一跃飞天而去。
  
  曾本之有“楚璧隋珍”室的钥匙,而且总是随身放在裤袋里。这一次,他将手伸进裤袋里,取出来的只是一块白手绢。曾本之用白手绢在那门牌上细心地擦了好一阵。擦拭完毕,他后退一步,对着门牌再站一会儿,这才略有恍惚地回到“楚弓楚得”室。
  
  不等曾本之回过神,马跃之就来了。一年四季,马跃之身上的衣服都是用丝绸做的,他曾说过,死后穿的寿衣也必须是丝绸的。一头皓发,再配上飘飘的丝绸衣服,马跃之给人的印象真的有些飘飘欲仙。
  
  神仙风格的马跃之见面就说了一大实话:“我在一楼碰到新来的万博士,他想将多余的椅子退回去,行政科却不收。问是怎么回事,他说被你骂了!”
  
  曾本之说:“我没骂他,只是不让他在‘楚乙越凫’室里乱搬乱动。”
  
  马跃之说:“你就不要狡辩了,难道说放狗屁是骂人,放犬屁就不是骂人?万博士问蜣螂是什么?连蜣螂都不如的那种东西又是什么?我告诉他,蜣螂就是屎壳郎,比屎壳郎还不如的东西有很多种,在楚学院六楼,这种东西指的是鼻屎!”
  
  曾本之说:“好了,你就不要说了,我也是一时兴起才失态的!”
  
  马跃之说:“依我看,这是楚学院书记所做的最有专业精神的一件事。让万乙待在‘楚乙越凫’室做研究,可以算做是保持优良传统之举。”
  
  曾本之说:“此话怎讲?”
  
  马跃之说:“说实话,万博士的气质还真有点像‘楚乙越凫’从前的主人郝文章!”
  
  曾本之不由得感慨地说:“他刚见面就敢与我顶嘴,这一点还真有点像。不过,最像的还是他那双手,我仔细看过,那才是研究青铜重器的手!”
  
  马跃之说:“这就对了!我早就说过,研究青铜重器的人不能只看论文著作,还要与本之兄比比手才行。用这个标准来评价楚学院的那些接班人,当年有个郝文章,如今就数万乙万博士。不是我说,连柳琴都说,看看郑雄那双手,真是越来越嫩,越来越伪娘了,真的回楚学院,只能改行跟着我与漆器丝绸为伍了。”
  
  曾本之马上表示:“这话可是从你自己嘴里迸出来的!前几天你还手摸着‘楚才晋用’门牌发牢骚,说楚庄王身上的王袍哪怕是嫦娥养的蚕,七仙女织的丝绸,王母娘娘亲手绣成的,也不如随便一个糟老头用破铜烂铁做的破烂玩意儿。以后你再这么说,我可不依你了!”
  
  马跃之板着脸说:“心里有不快说说还不行吗?别说两千年前的丝绸,就是三千年前的丝绸也没什么用,盗墓贼不要,文物贩子不收,大贪官看不上眼,小贪官嫌麻烦,暴发户怕沾着晦气,小三和二奶又当它们是一堆破烂。看看从你手上经过的那些破铜烂铁,动不动就是几百万、几千万,甚至上亿人民币。要是发几句牢骚都不让,那我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曾本之明白这是玩笑话,也跟着说:“你也不要太贪,人生在世有所得必有所失。青铜重器说起来好听,追究起来,哪一件背后不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重则诛灭九族,轻的也要五马分尸。你手里的丝绸就不一样了,你所看到的是丝绸背后的美人柔媚,玉体横陈,灯红酒绿和莺歌燕舞。”
  
  马跃之说:“这话也对,丝绸后面只有风花雪月,青铜重器里里外外全是刀光剑影。只可惜风花雪月再美,也只能做那些刀光剑影的陪衬。就像现在,研究丝绸的我只能做研究青铜重器的曾老泰斗的陪衬。”
  
  曾本之说:“你还想陪什么衬?看看你家那位,臭美得连安静都看不上,出门逛街非要拉上小一代人的曾小安才觉得不丢份儿。”
  
  说到这里,曾本之忽然一转话题,小声问:“柳琴说郑雄越来越伪娘,有没有当面说给曾小安听?”
  
  马跃之说:“肯定说过,柳琴将曾小安当成返老还童的仙丹,一天到晚尽同曾小安聊些时髦话题。我想起来了,是曾小安主动说郑雄很伪娘的。有天晚上柳琴在家里看电视,看得好好的,非要将我从书房里拖出来,看那个比女人还女人的人唱歌。那是我第一次得知,从甲骨文开始的汉语又前进了一大步,发明创造了‘伪娘’这个词。柳琴说是曾小安教她的,曾小安教她时,顺便用这个词将郑雄形容了一番。曾小安说郑雄很伪娘是有几分道理,像我们这样纯粹搞研究,只对历史真相负责。自打当上副厅长,郑雄就不能再对历史真相负责,首先得对管着他的高官负责。所以,但凡当官的,或多或少都有些伪娘。就像昨天下午的会上,郑雄恭维庄省长是二十一世纪的楚庄王,就是一种伪娘,只不过这种伪娘,三分之一是潘金莲,三分之一是王熙凤,剩下的三分之一是盘丝洞的蜘蛛精。”
  
  曾本之不由自主地叹口气:“我算是佩服到家了,天下做朋友的关系再好,也没有谁像你这样,当面数落人家的女婿。”
  
  马跃之说:“幸亏我是几十年如一日,从一开始就反对你选郑雄做女婿,否则,还以为我心里另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盘算。”
  
  曾本之说:“鬼话!你还能有什么打算。柳琴能生育时你怕毁了她的花容月貌,等到想要她生育时,又生不出来。你只要有个儿子,哪怕是痴呆疯癫二百五,我也要让小安做你家的媳妇!”
  
  马跃之说:“罢罢罢!除了郑雄,还有郝文章。真有儿子,我绝不会让他给你女儿当小三!”
  
  二人互相取笑一阵,曾本之又说:“这伪娘的事,你可要管住柳琴的舌头,切不可在别人面前透露半个字。”
  
  马跃之说:“你尽管放心。柳琴爱护闺蜜胜过老伴。她和曾小安常常不知去哪儿待上一整天,如果她不肯说,哪怕用分居来威胁也没有用。”
  
  曾本之笑起来:“你说这话的唯一效果是自己威胁自己,只有你才害怕分居!”
  
  马跃之笑得更开心:“这你就不懂,只要我真的生气了,柳琴就会让着我。”
  
  曾本之说:“空口无凭,请举例说明。”
  
  马跃之说:“这几年武汉三镇的女人像是患了花痴,柳琴也跟着凑热闹,每逢樱花开花就要去武汉大学看看。以往我没注意,那天柳琴又说要同曾小安一起去看樱花,随后果真一整天不见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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